古老的法律行业在信息时代竟问题百出？供给不足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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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峰，任职于腾讯研究院，担任法律研究中心与未来科技中心的高级研究员。

1.古老行业的时代挑战

法律是一门历史悠久的专业领域。古罗马的法学家乌尔比安曾言，法律即是维护善良与正义的艺术。这一观点映射出人们对法律的理想憧憬。但在网络广泛传播、数字技术深入人心的当下，我们正迈向成熟的信息时代，然而，法律这一行业似乎已经滞后于时代的步伐，诸多问题随之显现。

首先，存在供应短缺的问题。在这个时代，法律及法律服务（涵盖司法服务）的获取差距成为了一个关键议题。据估计，高达80%的民众未能得到满足其法律需求的服务，他们无法获得适宜的法律咨询，面对纠纷时，他们既不寻求律师的帮助，也不前往法院。

供给不足的原因可能在于法律行业本身具有垄断性质，正如美国法官波斯纳所言，它实际上是一个由社会法律服务提供者组成的卡特尔。

其次，费用颇高。律师通常按小时计费。免费的法律咨询与法律服务在世间极为罕见。高额的法律服务费用使得众多人对律师和法律机构心生畏惧，这严重影响了法律服务的经济承受度和普及程度。

第三，以人力为主导，技术在这一过程中的参与和介入相当有限。首先，诸如立法机构、法院以及律师事务所等众多法律机构在电子办公系统（EOS）的应用上，仍处于初级阶段，未能充分享受到互联网技术的助力。其次，法律服务中的诸多环节和方面，很大程度上仍需依靠法律工作者和法律助理的个人能力，必须亲自参与，而技术在此所能发挥的作用相对较小。

这主要是因为法律机构，如律师事务所，在技术革新领域的投资规模相当有限，用于创新的资金仅占其收入的不到1%，与电信、医疗、金融等行业相比，差距甚远。鉴于此，法律界在研发方面的适度投资将对整个行业带来显著的正面效应。

第四点，效率问题明显。由于主要依赖人力，与商品无法相比，无法实现批量、流程化、标准化和自动化生产，因此法律服务的价格高昂且速度缓慢。

这些问题与以下现象形成强烈对比——互联网引发的纠纷数量急剧上升，这一现象不仅体现在电商网站、社交网络、在线社区等网络平台，也涉及个人隐私、知识产权、网络安全和网络欺诈等多个领域。

一些学者将互联网比喻为“纠纷之网”，生动地揭示了这一现象。面对层出不穷的、网络化的、新型纠纷，我们依赖的人类法律体系似乎已略显力不从心。

然而，直到今天，法律行业似乎还是一切照旧。

《职业的未来》一书的作者萨斯金指出，实际上，自查尔斯·狄更斯时代至今，律师与法官的作业模式未曾改变。《金融时报》之前也曾发表文章提到，在法律领域，技术仿佛从未被创造出来。众多行业已深受互联网技术之变革，电商平台与无人销售模式革新了传统零售，机器人辅助诊断与手术已深入医疗领域，股票市场80%的交易活动由算法主导，生产制造环节亦由自动化与智能化系统操控，诸如此类。然而，法律行业却似乎滞后于这一潮流，这其中固然有其内在因素，但更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变革即将到来，在未来的二十年里，法律行业的发展核心将聚焦于人工智能算法与大数据技术。

然而，法律界正经历一场渐进式的变革。尽管斯坦福大学最新的一项实证研究指出，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被过度渲染，包括意识、情感以及强人工智能等方面都存在夸大之嫌，但技术的前进及其带来的影响无疑是真实存在的。

众多研究资料表明，人工智能技术正在逐渐削弱人类的认知能力，而这一领域原本被视为技术难以触及的堡垒。此外，人工智能技术还将对社会及经济结构进行重塑，对各行各业产生颠覆性的影响。在我看来，法律界也不例外。鉴于法律从业者主要与数据和信息进行互动，而这正是人工智能的强项。

未来二十年，法律行业的发展主线将紧密围绕人工智能与大数据展开；机器人及人工智能技术将成为法律系统的主要接入途径，引领法律实践的发展。电子邮件、云端存储、数据库等网络工具对法律从业者的工作方式产生了深远影响，然而，这些变革尚不足以满足需求。目前，机器人以及人工智能技术正在对法院体系进行革新，这一变革被称为智慧法院；律师们能够利用法律大数据进行深入分析，从而提升诉讼的精确度；法律机器人正为普通大众提供法律援助和公共法律服务，这便是智能法律咨询；诸如此类。未来，这一趋势将持续深化，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在法律服务的提供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无论是消费者，抑或是法院、律所等法律机构，都将与这类系统产生互动。此外，未来法律机构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将是运用人工智能算法在云端对法律大数据进行处理。

方向之一：法律自动化，从法律文本到法律代码

历经千年，我国的法律要么以文字形式存在，要么以口头传统流传，其维护主要依赖于法律工作者这一群体。但在人工智能的时代，智能系统有潜力将法律条文转化为程序代码。正如电影《回到未来2》中所描绘的2015年那样，即便没有律师，法律系统也能完美运行，纠纷不复存在。然而，现阶段，我们距离彻底淘汰律师的目标还相去甚远。正如莱斯格在其著作《代码:塑造网络空间的法律》中所阐述，代码的布局与网络结构能够构建出规则，代码即是法律，代码即是规则。

因此，伴随着机器人以及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法律规范与道德准则将逐步被编码并融入智能系统之中，进而成为其内在组成部分，这标志着从文字到编程语言的转变。对智能系统而言，遵循法律法规、恪守道德规范将成为人们的基本期待。自动驾驶车辆必须遵循交通规则，这不仅能够防止驾驶者在饮酒或疲劳状态下违规驾驶，比如在酒后或疲劳状态下不能操控车辆，而且从长远来看，还有望完全取代人类驾驶员。若自动驾驶汽车得以大规模投入使用，人类驾驶行为被禁止，交通事故的发生几率将大幅降低，几乎成为罕见事件。这一变化将对法律服务行业产生显著影响。例如，依托区块链技术的智能合约能够实现自动化的合同签订与履行，有效防止了合同内容的篡改以及违约行为的发生。

总的来说，智能系统与人类不同，它们不会容忍违法行为或违约行为。这预示着在智能主导的未来社会中，若将众多社会事务交由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系统处理，侵权和违约现象将显著减少。加之信息社会记录详尽、网络连接广泛的特点，证明侵权和违约所需付出的代价也将大幅下降。这两方面的发展无疑会对律师行业产生重大影响，尽管目前这种影响尚未明显显现。

方向之二：数字正义，以在线化、智能化的方式预防和解决纠纷

法院体系亦存在诸多弊端，难以有效处理日益增多的矛盾。当前，有人提出，传统法院是工业时代的产物，而在线法院则是互联网时代的结晶；传统法院的衰落似乎不可避免，在线法院的兴起则势在必行。事实上，互联网上的矛盾正日益增多，传统法院的应对能力有限，因此，人们开始寻求新的矛盾解决途径。

例如，关于在线法院的构想与实施。英国正致力于对民事法院体系进行革新，并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在线法院计划。2016年7月，英国正式发布了《民事法院结构改革最终报告》，将在线法院定位为该改革计划中的关键项目，它承载着英国司法复兴的愿景。英国在线法院的构建遵循三项核心理念：首先，确保诉讼便捷，当事人无需聘请律师即可轻松处理诉讼事宜，得益于多样化的智能化工具对案件进行分类和辅助；其次，采用全新的体制，独立制定适用于在线法院的诉讼规则；最后，依据分阶段、分步骤的操作原则，以及先行试点、逐步推广的实施方案来推进。

例如，电子商务网站等互联网平台中，存在扮演调解角色的在线争议解决机制（ODR）。众多在线纠纷便通过这一机制得到了妥善解决。以eBay网站为例，其采用的ODR系统每年能够处理数百万起交易纠纷。近期，我正与斯坦福法学院的一位访问学者共同翻译《数字正义》一书，我们计划利用人工智能技术，使ODR系统运作更加高效。中国在全球范围内互联网应用领域处于领先地位，我们期待着这种智能化的争议解决机制在本土也能得到推广和成长，并在众多领域中扮演调解纷争的关键角色。

自然，数字正义的核心理念并不仅仅局限于解决既有的争端，更侧重于事前的预防措施。这一理念与事后补救的传统正义形式有着根本的不同，是其最为显著的特点。借助海量的数据资源和人工智能的预测能力，我们能够在争端发生之前预见到其可能性的存在，从而实现从被动应对司法问题向主动预防和智能解决纠纷的全新转变。

方向之三：从律师向法律机器人转变

这是一张描绘人类能力范围的图表。在其最底层，是一片被机器力量所覆盖的广阔领域，涵盖了从早期的象棋游戏到后来的智力竞赛节目，再到最近的围棋、驾驶和翻译等众多领域。而在图表的上方，虽然相对较为稳固，但同样面临着不断扩张的机器浪潮的侵蚀。这反映了人类能力的当前状态，也预示着法律专业人士在法律能力上可能遭遇的未来挑战。

在我所统计的13项法律工作中，尽管目前人际沟通和互动类的工作难以被替代，但其中不少法律任务实际上已可由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系统承担，尽管这些技术尚处于初级阶段。因此，有人预言，在法律领域，最先面临失业风险的可能将是律师助理和初级律师，这种观点并非毫无根据。

目前，这类法律人工智能的应用主要聚焦于五个特定领域，同时，它也在不断拓展至更多新的领域。

首先，智能检索技术让法律专业人士摆脱了繁重的重复性法律信息搜索工作，其中大家较为熟知的例子是ROSS，实际上类似的技术还有很多。其次，文件自动审阅功能在合同审核、尽职调查、电子证据收集以及合规性检查等多个领域都展现出了其强大的实用性，它能显著降低成本并节省时间。因此，今年我们注意到，不少国外的知名金融机构纷纷表示计划裁减专职律师，转而部署此类系统。第三点，文件的自动生成显著提升了法律格式应用的高效性和智能化水平，众多法院与律师事务所已纷纷采纳此技术。第四点，智能法律咨询成为今年的一大热点，各地司法局陆续推出了公共法律服务机器人，为广大民众提供便捷的法律咨询。再者，案件结果预测功能也值得关注，据先前研究，人工智能系统对欧洲人权法院判决的预测准确率已高达七成九。在最近进行的一项实验里，一家从事法律创业的公司在预测PPI错误销售索赔案件方面，以高达88.6%的准确率超越了专业律师。

毫无疑问，当前法律人工智能的显著优势体现在数据处理、分析以及预测等方面。得益于大数据、算力和算法的持续进步，法律人工智能的性能将不断攀升，日益完善。与此同时，人类律师将面临更多涉及人际交往、创新思维以及面向未来法律事务的挑战。借助人工智能提升法律服务能力，已成为一个显而易见的趋势。

3.拥抱技术，拥抱法律行业的未来

那么，面对法律行业的未来发展，律师事务所等法律机构应当如何调整策略，积极适应呢？我认为，这主要涉及两个方面。

首先，这是一个关于价值主张的问题。客户在完成交易或诉讼的过程中，不仅追求结果的达成，还期望获得高效率、高效能的管理以及低廉的成本。因此，不少国际律师事务所纷纷设立低成本法律服务中心，利用法律科技手段，提供固定费用的低成本法律服务。总的来说，技术带来的变革将最先在法律服务价格方面显现。

第二点是关于运作方式。那么，怎样将律师事务所当前的层级结构转变为类似火箭的快速上升模式呢？这里有两种推动力，首先是更深层次的外包合作，比如美国医生可以将医学影像传输给印度更为精通的专家，利用时差优势，第二天就能得到反馈，法律行业同样可以采用多样化的外包方式，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跨国的离岸外包。另一种则是法律科技带来的自动化革新。通过自动化手段调整律师事务所的成本构成，实现律师角色向“律师与技术结合”的转变，这一趋势将成为未来发展的主流。因此，未来的律师事务所亟需招募更多具备专业管理技能和法律科技知识的新鲜血液。若不吸纳这些新成员，不进行组织架构的革新，那么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将难以维持优势地位。

人们普遍认为，律师职业相当稳定，毕竟其被替代率仅有3.5%。然而，这真的如此吗？不被取代并不意味着职业形态不会发生任何变化。若不进行变革，就有可能被时代淘汰。对于未来的法律从业者而言，他们必须具备专业素养、创新思维以及法律科技方面的知识。正如乔布斯曾建议的那样，学习编程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有益的。随着智能系统在社会和法律领域的广泛应用，如果对这些系统一无所知，又怎能与之有效互动，与之和谐共存呢？

4.法律人工智能的平衡：最大化效用，最小化威胁

最后，我想谈两点看法。

首先，法律界正迎来一场深刻的变革；尽管目前可能尚处于起步阶段；然而，未来它必将对法律领域产生深远影响。我们期待着每个人都能成为这场变革的参与者与推动者；共同助力实现更加高效、更加公正的法律体系。

第二点，部分学者指出，在未来的征程中，众多行业的数据科学家与程序员都将遭遇一个难题，那就是如何明确界定效用与威胁的边界。展望未来二十年，人工智能算法与大数据将成为主导故事线，而这一故事的发展轨迹将直接关联于这些边界的划定以及划定者的身份。

请容我再度强调，正如其他行业的发展趋势，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法律领域也将见证人工智能算法与大数据的广泛应用。这一进程有望显著提升效率与正义感，然而，它也可能伴随着潜在的风险。

例如，在此之前，在State诉一案中，据相关资料显示，审判过程中，法院采纳了（一款依据证据评估罪犯未来犯罪概率，并为矫正机构提供决策依据的软件）所提供的罪犯再次犯罪概率的预测结论。一方面，性别被错误地用作评价的标准，导致评估结果的不精确性，这使得它不能被用作判决案件的依据；另一方面，法院依据这一结果进行判决，涉嫌程序上的违法，且与个别案件处理的准则不符。

美国威斯康辛州最高法院就此问题提出了三点看法：首先，若巡回法庭在量刑时恰当运用风险评估，则不会侵犯被告的正当程序权利，并且将性别纳入评估因素有助于提升风险评估的精确度；其次，巡回法庭在此情形下运用风险评分并未滥用其自由裁量权；最后，巡回法庭在软件中录入过往认罪协议中的指控时，并未滥用其自由裁量权。最终，法院一致裁决驳回了该诉讼请求。

2017年6月，美国最高法院对该案未予复审，这实际上是对法官在判决时可以依据智能化软件预测结果进行参考的一种默认。尽管如此，非盈利组织进行的实证研究揭示，该犯罪风险评估算法系统存在系统性偏见，对黑人群体尤为明显。该系统错误地将黑人判定为高风险犯罪者的可能性是白人的两倍，与此同时，白人被错误地判定为低风险犯罪者的概率却相对较高。

未来，随着法律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进步与普及，我们将会遇到越来越多的类似问题和挑战。近期，一些国际组织提出，应禁止在司法过程中运用那些具有黑箱特性的算法系统。鉴于此，我们法律工作者在探索法律科技和法律人工智能的道路上，有必要共同确立相应的边界。这是因为，我们追求的不仅仅是法律运作的高效率，更是追求法律所能带来的更多公正。

本文内容源自腾讯研究院法律研究中心及未来科技中心高级研究员曹建峰在“智合论坛2017——智能时代的法律服务”专题演讲的整理。